纯师徒,嘎嘎纯。别扯哩哏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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头痛
方绪坐在对面,一直微微皱着眉,他自己好像没有发现。
刚才晚饭就看他发蔫,废话都比平时少了许多,俞晓暘开始后悔和他约了这盘棋。可是棋局既开犹如宝剑出鞘,非染血不可收,不遗余力是对对手也是对围棋的敬重,这是俞门秉持的原则,俞晓暘不可能违背。方绪捏着棋子,眉头渐渐拧紧,嘴唇也紧绷着。
他的棋也是一样紧滞,白棋一手“星火燎原”使方绪陷入苦思,尽管最终选择的都是极佳应手,俞晓暘仍认为他本应该更果决些。分完实地双方势均力敌,转向中腹便再无安定可言。毕竟难得约上一局,俞晓暘低头专心研究战局。
忽然一声沉重的鼻息唤醒了他,抬眼一瞥,见方绪左手肘撑在桌上,正拿指节捏着眉头忍耐着,双眼紧闭,分明趁着他思考的间隙休息,他的喉咙被衬衫领口和领带箍紧了,温莎结随着呼吸起伏。
“昨晚没休息好?”
学生闻言惊得眉头轻挑,睁眼扶额道:“是……有点头疼。”
“喝酒了?”
“没有,老师。”他把手撤下,端坐起来。
就算真是因为应酬,俞晓暘也并没有责怪的意思,如果只是轻微头痛的话……
“多喝点热水。”他拿起水壶想帮他添点儿开水,却被方绪拦下。
“不喝了,有点想吐。”
“那你要不要去……”
方绪还是合着眼摇摇头,“师母做饭那么好吃,吐了太可惜了。”
“看你还是不够疼。”
俞晓暘起身,“你得吃点药。”
“我包里有。”方绪说着也要站起来,却被老师打回去,“坐着吧。”
俞晓暘从客厅拿来他的公文包,沉甸甸的不知都装着什么,推门进来见方绪正扯着领带,扯来扯去也没见松解,衬衫最顶上那颗扣子依然死死扣紧。
他看着方绪径直把手伸进包的左下角,捏出一只淡绿色的药盒,拨开其中最大的那个盖子倒出两粒药吃了。他也有同款的蓝色药盒,装着类似的搭配——止痛药、胃药、降压药、救心丸……方绪的格子还没占满,而他的只是勉强够用。一只药盒躺在他身前的抽屉里,一只在外套内兜,一只在车里,一只在客厅茶几。都是方绪装配好了塞给他的,以便他在任何地方都能及时用药。
“你这包怎么这么沉?”
“电脑加充电器三斤,各种钥匙两斤,再加上一堆卡和文件……”
俞晓暘本没想知道这么细。“好点了吗?”
方绪把手伸到颈后用力捏着僵硬的肌肉,眉头抽动着,痛苦就要挣脱束缚。“一会儿药劲上来就好了,老师,咱们继续吧。”
“不下了。”
方绪一听,表情管理能力立马拉升到公关水平,一脸的“我好了”,但他未免太低估把他从小带到大的老师了。
“你去换套衣服舒服点。”
“……下次,我带套便装放这。”
“穿我的睡衣吧,让你师母帮你找。”
方绪再想谦让俞晓暘就烦了,也只好遵命,再回来时换上整身藏蓝底色米白细格的家居服,整个人明显松弛了很多,只有那颗一本正经的背头和金丝眼镜显得极不搭调。俞晓暘站在他的椅子旁等他。
“坐下我给你按按头。”
“这……”
“快点。”
方绪磨磨蹭蹭坐下,俞晓暘把手搭在他肩上。“别扭什么啊。哪儿疼?”
“脖子后面。”
手盖住后脖颈让食指和拇指落在头颈交接处,缓力掐下去——
“唔!”
“是这吧。”
方绪喘口气点点头,摘下眼镜拿在手里,然后抬手摸在肩颈转折处,“还有这。”
俞晓暘拿住两侧斜方肌,摸索到那两条硬邦邦的筋,试探地捻揉着,逐渐加深力道,方绪的头禁不住地埋下去,身子越来越向前探。
“别躲!”这人就立马坐得溜直。“你跟我一样,就是坐久了不活动,肩颈僵硬。你不能老那么盯着电脑,看屏幕看久了也头疼。”
“是。您最近还好吗?”
“好多了。原来说要跟桑原学五禽戏,这个老家伙没工夫,现在偶尔让你师母拉去跳跳广场舞。”
“挺好挺好……”方绪不再说话,俞晓暘帮他预热完毕这才动真格的,他站到椅子侧面身体抵住他的肩,左手托住他额头,右手擒住后颈上方的痛点使劲捏下去,打着圈碾压那两块肌肉。方绪躲也没处躲,只能靠住他,往他手心里钻。
“就像两根钢钎,扎在那。”
终于说实话了。“你呀……该休息就休息,不能一点时间都不留。”
“最近是所有事赶在一起了,有点转不开身。喔!……主要是围达不太顺利……”
“听说了,你们有几个不错的队员走了。有一个还去韩国了?”
方绪顿了顿,答:“是。他们能去豪门确实很有发展,水浅难养龙啊。小亮我也想往上推一推。韩国那边托人来打听,正在试探呢。”
“他不会去的。”原本微凉的脖颈已经冒出细汗,手指按揉的位置缓缓下移,让整条筋逐步放松下来。头发有些晃散了,几缕刘海垂落下来,有节奏地一下一下轻扫在他指尖和手背上,微有些凉,又有点痒。
“他应该多为自己的职业生涯想想,不能再任性了。”
俞晓暘问他目前阵容如何,引出方绪一阵苦笑。“现在还可以,再培养呗。”
“呵,培养新人,输送给豪门,围达不让你搞成青训营了?”
俞晓暘问完又打量方绪,青年人背挺得笔直,双脚踏开稳坐如山,一手紧攥、另一手虚握住那副眼镜抵在膝盖上。西装硬挺的线条仿佛刻在了他身上,像一副卸不下的铠甲。
“也许这就是围达。”方绪忍着不适讲得很慢、很轻,牵着他的思绪回到围达刚成立的那场发布会上,那时的方绪食指对天、雄心勃勃地宣誓,要打造出一支平均年龄十七岁以下、属于年轻人的棋队。而他远远地站在荧屏外,没想到大话也能成真。
“那你就甘心,给人家做青训。”
压一圈、放半圈,指尖缠绕辗转又回到颈根的痛点,他不留余力地狠压下去,眼见着那人朝前一栽又被他稳稳扶住,绷紧的背微微颤抖。直到他终于放开,摊开手掌用灼热的掌心贴上去安抚他,听到他快慰的叹息。
“不甘心呐。”
他们没再说话,俞晓暘的左手移下去,蒙住那双眼睛,感受它们披盖在重重遮罩之下安静地歇息了。那只肩膀也卸下所有力气靠进他怀里。
单手托久了竟觉得有些吃力,他小心地让受力点远离眼眶,不要给眼部更高的压力。
他轻声念叨:“脑袋瓜这么沉,装的都是些什么啊……”方绪并没有回答他。
“老师……”
“嗯。”
“跟您说实话……最近没什么时间练棋。”
“你每天一般能练几个小时?”
“我现在兼副教练,每天能跟他们加训三四个小时,但是这对我来说基本是无效的。很难能有突破。我也想多帮他们,但是我也要备赛……”俞晓暘听他说着,目光始终落在他脖颈上,在他手掌拢不住的地方,那段拱起的脊椎像一座锋利的山脊,简直要把皮肤劈开。他不禁拿指尖去触,继而又拿手将它盖住。他托起他的头把人揽到怀里抱住。
“你没有退步。”
“真的吗!”方绪钻出头来看他。
他点点头。
“可也没进步?”
“方绪,”他松开手臂放开些距离,盯住徒弟的眼睛,边说着边收回右手,指尖按住方绪心口,“到这个水平再要提升棋力,功夫往往不在盘上。围棋所研究的全局把控、局部处理、得失取舍、轻重缓急,归根究底都和人生无异。你现在,就像是张满的弓、绷紧的鼓,处理得当你可以左右逢源,处理不当则有如车裂。你的人生修行,也就是追寻棋道的修行。”
徒弟那双眼清清亮亮,虔诚的模样还和初入师门时一样。俞晓暘眨眨眼忙又把人抱住,让方绪趴在他胸前好好休息,大手抚摸着他脑后的碎发。过了一会儿,他听见轻轻、闷闷的声音,伴着骨骼的共振和透过衣襟的潮热呼吸。
“老师,人生可不像围棋啊。”
他闭上眼睛,重重点着头。
“但是你做得很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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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后续,老俞的打算应该很好猜吧,提示:围达发布会。
我竟然这么久没发过正经文了……我好惭愧……
(开启了一个说了就不灵的挑战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