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驻北极低产能人员
 

【雷磊】暗恋(民国)(四)

本段共计六千余言,全篇共计近一万七千言。累死老子了。

我还是请求各位能先稍微溜一遍前文,毕竟后面煽情的时候需要前面的铺垫,要不前面后面就全浪费了。谢谢读者老爷了。如果不是因为读起来难受,我是绝对不愿把文章分开的。

对了,黄老师是由旧友送进养老院的,所以邻居未必会知道他的去向。孙先生若是去他家里找他,还是很难能找到的。

一(0-4)

二(5-7)

三(8-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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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

小屋里太冷清,久坐冻彻身骨,我到墙角拾了些柴火填到床边的小火盆里,烟气萦绕着细小的火焰飘摇而起,并没有增加多少实际上的暖意。我等了半个小时,若不是偶尔能注意到微弱的呼吸声,我都快要坚信他已经在睡梦中安详地离开了。此刻也许是我的动作吵醒了他,棉被下的身子微微活动,那双眼睁开了缓缓转向我。

开口是干燥如木屑一般的嗓音:“你来了。”

“嗯,就算不是您叫我也该来看看您。”

他示意我把他扶起来,他比八年前瘦多了,我伸手勾在他腋下摸到的只是一把骨头。这简陋的木板床没有床头,我收来几件衣服垫在他腰后,把枕头竖过来搭在上面让他能靠着休息,又倒了杯热水给他润喉。两口下去浸润了干燥的唇舌,也给苍白的脸上敷上些许的气色。

“对不起啊,让你久等了,人老了,总爱犯迷糊。”

“没关系。”我与他寒暄后问,“您找我来,是有什么别的话要登上去吗?”

“其实,也没什么……”他把水递还给我,“我就是估计今年可能是最后一年了,这一次可能是真的了。”

他从八年前开始登讣告,一直是我负责接待他,我后来向同事打听过,他之前一直是登寻人启事的,可是从来没有任何回应。在了解了他的故事之后我问他为什么要给自己发讣告,他说他是怕孙先生不肯来。

“我怕他恨我,看到了我在找他也不愿意再见我。他要是逃出来一定也糟了很多的罪,都是我把他抛下了,是我当时把他扔在那自己跑了。我们说好了外面见,可我跑了就没能再回去……他一定是恨我,是我对不起他……可,我,我还是想再见他,我放不下……他要是知道我死了,也许还会愿意来悼念,至少我们还有过那三年,总不能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……他不会忘,不能忘……”

当时他跟我说了这一段话,现在他又问我,眼睛比那时候更亮,却没有了焦点。

“你说,他看到报纸会不会来?”

都这么多年了,我觉得大概……我只能安慰他:“如果是我的话,我看到报纸一定会来的,因为这样才够意思嘛,对不对?”

他点点头,沉沉不语。

“那,黄老师,您这辈子就尽想着这一件事,就不能忘了他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吗?毕竟你们只有那么短的时间,可人一辈子有那么长。”

“我想过,娶妻、生子,重新开始,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你说忘就忘得掉的。”

“您一个人,太艰难了。怎么能撑得下去。”

“忘掉,那些不愉快的事:战争,逃难,死亡。我一定要忘记才能活到第二天。那十年间我已经想要放弃了,我把脖子伸进绳套里,又哭着退出来,我想他万一没死呢……就是这个‘万一’‘除非’‘假若’,害得我活到现在。这些年倒也好了,我每天读读书、浇浇花,闲暇时候就等着他,不觉得那样辛苦。”

他坐起来拉着我的手,又给我讲了些他俩将近六十年前的事,总共只有那么几段,八年里我们虽然没见过几次可也早都听遍了,他倒很耐烦,每每讲起都能砸吧出味道来。

“其实他死了也好。想了这么多年,我现在倒宁愿他早早的就死在我身后。我爹、我爷都死得早,都好。死在敌人手里,不叫屈。我在下放的时候才寻思过来,为什么我们舍生忘死,到头来会给害成这样。我才知道红雷他是对的,我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信仰。我没有办法想象,如果我们在当年不认识,那我这一生会变得多么空虚。”

我不知该说什么,只衷心地感叹:“您真坚强。”

“我不坚强。”

“不,您太坚强了。”

他只好应承下来,“唉,我们这代人,都这样,没有别的法子。”

思绪又飘开了,我们沉默了许久,我知道那双眼睛看不清我,所以无畏地盯着,看着泪水渗出来将它们包裹住,那满满的一汪在他开口时随着颤抖的声音在眼眶里摇晃。

“那是个时代,大时代里,人是那么渺小。现在是时代,小时代,人小……*”语末颤抖着上扬,勾得我心底也不禁抽痛。他紧皱着眉低下头去,而后又倒回枕头上靠着。“你说,我是不是从来就反错了,忠错了,等错了……他要是就不来了,我是不是白熬了这一辈子?……”他说到最后忍不住泪,只能一个字、一个字地往外送,浑身的颤抖就像是从五脏六腑的绞痛中传出来的。

他喘了一会儿。“他什么都没给我留下。没有一点念想。每次想他,我就想起那些个夜晚,我们哪怕困得睁不开眼还是珍惜得舍不得睡,就守在窗前看月亮,无论是什么时候在哪里,月亮都是这么亮,这么暖,这么静,在那窗子前看着是这样,在牛棚看也是一个样。在北平看是这样,在哈尔滨看也是一个样。在他那……是不是也是这样……”

 

 

11

我们没有聊太久,他的情况很差,崔哥听了我的建议把送他到医院去了,反正他还有些积蓄,也没有什么长远可去考虑,死在医院里也算是体面。我答应他,把讣告中见面的地址改成医院的病房,若是孙先生“来迟了”再引他去养老院。

头两天我到医院看他,都没赶上清醒的时候。后来几天我没时间过去,在登报的第六天,单位又来了一位老人家登讣告,我不认识他,可他拿的是黄老师的那张照片。

“您一定是孙先生了。”

“您认识我?”他把黑色短沿礼帽取下放在桌上,我们坐在报社的会客室里,他就坐在每次黄老师坐的那把椅子上。他看来很疲惫了,声音虚弱无力,但精神倒是不错。他肩宽背直,穿了一身中山装,挺阔平整不染纤尘,坐在我面前平静而肃穆。

“因为黄老师。”我指了指,他粗硬的手指始终轻轻盖在那张相片上,年轻的黄老师微笑地看着我们。

他笑着低下头看了看相片,对我说:“我今天来,为他发个消息,这也是他的意思,他要我来告诉你,他找到我了。”

他把帽子推到一边,把相片放到桌子中间,向我讲述我近日所错过的故事。

 

 

12

你不可能知道,当我赶到医院得知他还活着的时候,我是多么的激动。我的泪擦了又流,眼睛就像漏了一样,我这几十年也没流过这样多的泪。

我问回声在哪里,他们都听不懂,我按号找到他的病床,他躺在那睡觉,样子一点也没有变。我就坐在他床边小声地哭,不想叫醒他,想多看他一会儿。那感觉和当年一模一样。那时候我也是这么愣愣地看着他睡觉,过去的夜暗得很,只有月光和树影映在他脸上,他睡着了,就像全世界都睡着了,一切都停止了。

然后他醒了,看到了我。并不如我想象中的泪如泉涌,他连头也没动,只是转转眼珠,张了张嘴,半天才发出声音:

“谁呀?”

“我呀,”我把手搭在他肩上,靠近他的脸,“我来找你了。”

他的眼里瞬间有了光彩,可那光彩冻结着,不敢迸发出来。

“红雷?……”一只枯瘦的手从被子下面伸出来四下抓摸,我给它紧紧攥住。

“是我啊……我回来了!”

“是你吗?红雷……”他脸上的皱纹一时间加重了,眼中的光亮装不下,从眼角流泻而出。他口中喃喃着破碎的字句,手向上摸索,干枯的手掌抚摸着我的脸,泪水在他的掌纹间流淌,像初春的融雪润湿了干竭的河道。

双手捧着他的手掌贴在我脸上,我好想拥抱他,可是他已经连说话都困难了。我给他擦擦眼泪,他还是抓着我的手,瞪大了眼睛像要把我装进去。

“我……看,不清……”

“没事。”手指穿插入他发间,想让他平静下来,他这个样子我总感到十分危险。可他挣扎着,撑着床板居然想坐起来,我只能拉过旁边空床上的枕头垫在他身下让他半卧着。

“我是看到报纸来的。你的身体……”

“我……你,咳咳!……”猛烈地咳嗽打断了他,那手却颤抖地指着我。

“我一直在台湾。”他听到便把手放下去。“那天我们分开,我和几个弟兄硬闯了出去,但也都分散了。我找不到任何人,最后想到了黄渤。你还记得吗?就是我的那个朋友。除了他没有人知道我从前是做什么的,他就让我跟着他做,过了没两年我们就去了台湾。

这么些年,他一直很关照我。我一直想回来,可他说太危险,而我也根本不知道怎么找你,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。没多久,国民党败了,大陆和台湾彼此隔绝。我没想到,这一来居然就回不去了。”

他的手握紧了,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整条手臂都在颤动。我点点头接着讲下去。

“我试过所有的方法,最险的一次,我给人家开船,试着自己一路开到大陆去,差点让海军打死。船被子弹击沉了,我走大运遇上了渔船才侥幸脱险。后来黄渤警告我不要再尝试回大陆,他带我去看肃清,告诉我这种嫌疑会惹来多大的灾祸。他说,你怎么还不得先保住命啊,才能等有一天能够回去。他说得对,人怎么还不得先活着。

我给人开船、打鱼,就等着,天天等着,就等哪一天这两岸能连上。每天出海看着眼前空空荡荡苍茫的一片,我看不到你,这心里就跟让鱼钩勾上了似的,你就在海那边拽着,我这边光是这么疼,可还是回不去。”

他耳后的枕头已经湿了一大片,嘴唇抽动着仿佛让莫大的疼痛压得喘不上气。他握着我的手伸出手臂,将拳头抵在我心口,张开嘴重重地喘出一口气:

“红雷!……”

我按住那只手,把它死死压在心房之上,我对他说:“这些年,我一直想着你!”

他终于痛哭起来,泪水不能成股,顺着皱纹蔓延开去,脸上水光粼粼。我轻拍他的胸口等他平息。

“我给你写了好多信。好多信。” 我全带过来了,我把脚边的袋子拿起来,在裤子上抹干了手从里面掏出几大把的信放在他身上,他就收回手去摸它们,轻轻地抚摸着那些发黄的信封,开胶的邮票,那上面一个邮戳也没有,干干净净的,是我这五十多年的心。

“可是一封也邮不出去……我想,这两岸不可能永远断绝往来。等到1979年,终于可以通信了,我特别高兴,虽然只是大陆对台单向,但我也觉得有希望,我身子骨还硬,还能挺到那一天。

88年,我们可以寄信到香港,再从香港转寄到大陆。我终于把它寄出去了!……可是你没有回。我怕是不是寄的人太多了,他们把我的信弄丢了。可我又写了好多,都没有过回应。我以为,你走了……”

两汪热泪涌出那眼眶,我听见他对我说:“我……一直,活着……”“活着”这两个字有多重,我怎么会不明白,活着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啊!他拼尽全力,只说了这么一句完整的话。我挪到他枕边,揽着他的头,我们相拥而泣。

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,我还要说恢复往来以后的事。

“我当年材料不全,没办法回去探亲,只能等到这几年,可是我老伴她身体不好,常年重病要人照顾,我把她伺候走了,这才能回来找你。儿子在台北工作,我一个人在这里租了房子,每天单做一件事,就是找你。

我忘了跟你说,我结婚了。我起初也不想,可是,黄渤说,不能再等了,再等,就要老了。他说,人在哪儿还不是活着,过去的事儿就当是上辈子,既然回不去,那就都忘了吧。可是我不能忘,不会忘……”

他松开我的手,摸起一封信递给我,那意思是让我念给他。我接过来,手指颤颤巍巍的捻了半天才抽出来。小心翼翼地把信纸展开,纸张已经发黄透亮了,拎起来脆生生的好像一碰就会碎。

“回声:我今天来到台北。”一句话将我带回了五十年前,那时我还年轻力壮,觉得一切还都有希望。“我跟黄渤在一起,事事都有人照应,没有困难,也没有危险,等我找到了好时机,就立马回去找你,也许还能和这封信一块到你家门口,或者是前后脚,这信刚一到你手里,我就从墙头翻进去了。我可告诉你,我要是回去了,一准不走大门,还从墙上翻,你天天浇花的时候可当心着点,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让我这个大家伙给砸中了……”

我读不下去,把信收到一旁,不让泪水淋在那上面。我哭了一会儿,又伸出手抚摸他的脸。

“我可找到你啦。”

他听了,在我掌心点点头,牵起一个笑容轻声对我说:

“红雷,你来了,就带我回家吧。”

“好,咱回家,咱回家了。”

 

 

13

我在陪床的时候遇到小崔,便知道原来他这几年一直住到了养老院,难怪没有收到我寄的信了。我让小崔帮我把他的东西收拾收拾,找了个力工搬回了他家。小崔背着他走到门口,我叫他去开邮箱。他把回声放下让他靠在我怀里,取下了他腰间的钥匙。邮箱门一打开,里面塞得满满的信就从那个小木盒子里冒出来。

这屋子我找人仔细收拾了,与当年相比几乎没有变化,我们住到他的卧室里,一切又回到了六十年前。好像梦中的景象。

剩下的时间里,他很少能够说话,更别说其他了。我就守着他,跟他说说话,讲讲故事,把我这么多年的经历讲给他听。他也跟我说,他一直在给我写信,可是不知道我在哪,有没有回过老家。他的信全退回来了。他说很抱歉早期的那些被毁掉了,剩下的都在箱子里收着,就等着有一天,可以当面给我。

到了晚上,他睡着了,我就打开箱子取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信封,一个一个都是他亲手糊的。我用刀子小心地拆开这些专属于我的信件,尽管我来迟了这么多年,它们最终还是让我收到了。

我读过了十封八封,也大致了解了他的经历,决定不再花时间在这些事上,我们的时间太宝贵,我还要再多看两眼他的脸,多听他说几句话,在他在睡梦中痛苦呻吟时握住他的手。

回家的第三天,天刚蒙蒙亮他就醒来,居然坐起来了。这一天他的精神都很好,我们聊了很多,他特别开心地告诉我他能看见了。

“那你看我变成什么样了?”

“还那样!眼睛还是那么小!眼皮一堆下来就更小了哈哈哈……”

他笑起来是真好看,我活了这么久,世上就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。

可我知道,这不是什么好兆头。到了傍晚他就难受起来,比前几日更甚。病情总是会在夜里加重,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害重病的人总是在夜里离世。

他当然知道我在想什么。他问我:

“你有没有什么遗憾了?”

我就说:“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。”

他笑了,并不回答,却又问道:“那平安符还在吗?”

我拿出他送我那本字典,直接翻到那一页取出那张符,完好无损。我托在手中递给他看。

“你把它打开。”

这符是写好了叠起来的一个纸结,我轻轻把相互叠压着的纸抽出来把结解开,展平了翻过来,符纸的里面写着峻秀的两个字:黄磊。

“三个石头的磊。”我们两个笑着流下了泪,泪水渗入符纸的纤维,使之又恢复了柔韧。

我也爬上床,躺在他身边搂着他,直望过去就看见月亮还挂在那扇窗子里。我俩耳鬓厮磨,吐纳与共。

额发蹭在我鼻尖上,他轻声对我说:“对不起,红雷,我又要先走一步了……你别怪我,好不好?”

“我不怪你,从来没有。你放心,这次不会让你等那么久了。”

“那,到时候你住到我家来,咱俩住在一块,你愿不愿意?”

“好,好,那样最好。”

最后的时刻,他握住了我的手放在心头,眼睛盯着我,竭尽了最后的气力对我说:

“红雷,只有你,知道我……”

那双眼中的光彩就随即骤然爆发而渐渐弥散了。

我俩的手这么一握,是最甜蜜的一握。

 

 

14

这便是我所错过的,但故事到这儿还没讲完,还要由我来收尾。

孙先生不仅带来了黄老师的照片,还带了一张自己的,要我把他们俩一并放上去。内容只写四个字:盟约共赴。

次日登报,我向主任说了这个故事,交了一篇悼文希望能一起发表,他看了,说内容太敏感,不准放。但他希望能和我一起参加黄老师的葬礼。

再次日,小孙先生从台北赶来奔丧,到我这里领他父亲留给他的一封信。我并没有读过,更没有读过两人各自守了一辈子的那些。小孙先生告诉我,他的父亲希望能够与黄老师合葬,葬入黄家祖坟,这是他们两个人的遗愿。

他依照遗嘱办了一场简单的葬礼,我和主任、小崔都去参加,在场者无不唏嘘。我把那张报纸烧给他们,两张照片并排放在一起,十分相称。火焰将他们卷尽,旷野里的风把灰烬托上天空。

小孙先生过了一天又来找我。他把一个箱子搁在我桌案上。

“这些送给您了,我想这是个礼物。”

“先谢谢您,不过,这是什么?”

他的手按在箱子顶上,“这是我父亲和黄先生的书信,我都读完了,我把它送给您。我觉得把它托付给您,最值得。”

我欣然收下了,这是份大礼,连当事的两位都没能读完,而我却有幸慢慢品读。我常常在夜里拿出一封信在灯下读,我的书房也有那样一扇看得见月亮的窗。我把它们按时间顺序排好,反反复复地读,读不完,读不厌。我和小孙先生在那以后时常通信,成为了要好的朋友。我们都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把这个故事写成书出版,让他们的经历心迹能广为天下知,让这段绵延一生、横亘千里的情谊感憾更多人的心。



《暗恋》完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那时候是大时代,人太渺小,现在是小时代,人更小。这是木心先生的话。文中还有些话剧中的原词,也是致敬。 

回声终尽 五十苒空城空窗空怅惘

故人难逢 千万里两星两处两心知

他们的故事被留在上一个世纪。

尼采说,希望是最坏的魔鬼,因为他延长了人类的痛苦。写了这篇之后我认为不是。希望确实延长了痛苦,但希望不是魔鬼,希望就是希望。它是光明的,细微的,纯洁的,让人们为了它甘愿领受痛苦。痛苦越重,它便越细微而越光明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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